第十六章
这场雨似乎并没有下得太大的意思，时而淅淅沥沥，时而滴滴答答，像生了锈的水龙头一样让人看着别扭。
刘雯开着车在路上缓速行驶着，视线看着雨刷一下下将模糊推散，看着曾经车马如龙的公路变得萧条冷清，心不由得有些感慨世事的无常，谁又曾想过，有一日这个繁华的城市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
前面的红灯迫使车子停了下来，抬眸透过反光镜看了眼后车座上的老夫妻，安详的睡颜迎合着车内的平静，刘雯轻轻叹息百无聊赖的看向马路旁。
寒冷的雨中，一名穿着雨衣的交警正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监察着所有过往可疑车辆。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撑着伞戴着口罩让人看不清长相。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雨天相遇，刘雯本也没有太过在意，然而女孩接下来的举动却瞬间温暖了这个寒冷的雨天。
绿灯亮起的那刻，本前行的女孩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交警深深鞠了一躬。她有没有说话，又说了些什么话刘雯不知道，可她却知道这个平凡的女孩想用自己的方式感激为疫情做出奉献的人。
有时候，不做什么不代表就是漠视，而只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去表达内心罢了。
很快，车子便开到了医院，检查了体温又填了健康调查表几人这才来到了三楼血液透析科。因为病情的特殊性，透析科此时的病人依旧还很多，只不过每个人都戴上了口罩和护目镜等防护，透析的床位又相距较远故此倒也没什么可太担忧的。
老人是提前两天和医院预约好的，刘雯将老太太搀扶到了病床上，刚准备转身去休息室忽然视线落到了不远处靠门的一个病床那里。
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消瘦，形同枯槁，身上插满了管子此时也正在进行着透析。不过，引起刘雯注意的并不是他身上那些长长短短的管子，而是他脸上那双空洞的眼。
该怎么形容呢？
刘雯搜罗了脑中所有可以想到的成语最终也没发现一个合适他的，绝望、涣散、冷漠、痛苦等等这些成语交织在一起似乎都无法体现出他眼中给刘雯的感觉。
对了，傀儡！
像是明明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灵魂却依旧无法支配这幅驱壳任由摆布的傀儡，他的眼中所表露出的正是这样的复杂。
刘雯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变成这样，仅仅是因为得病么？倒也不是不可能，这种半死不活的病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其实还是很容易的不是么？
“雯雯，怎么了？”
关爱的呼唤让刘雯回过了神，收回视线摇摇头，她们两人同时去了休息室等候老人。
休息室是一间二三十平方的大房间，里面摆着几张沙发还有一台悬挂式电视。刘雯她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家属，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也仅是抬头看了眼然后又继续低头摆弄手机。
挑了一处无人靠门的沙发坐下，刘雯和关爱也拿出手机开始翻看今天新闻，偌大的休息室静的连一根针掉地都听得见，所有人几乎都很默契的不选择开口，似乎这样便可以找到那份属于心理上的安慰。
“大爷，又给您儿子送饭来了啊！”
小护士清脆的声音从门口忽然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带着吊瓶走了进来，小护士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挂好吊瓶，轻声说：“大爷，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饭给他送去。”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一双眼却依旧紧盯着对面透析室的房间。刘雯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当看见护士把饭菜放到门口那个瘦弱的男人面前时微微挑眉，忍不住问：“大爷，那是您的儿子？”
“嗯，是啊！”点点头，老人转头看着刘雯说：“姑娘，你们也是来陪家人透析的？”
“不是，我们是社区志愿者来陪我们小区孤寡老人透析的。”刘雯答。
“你们真是好人，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国家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挺身而出，所以你们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知道，我们会的。”笑着回了句，刘雯看了眼吊瓶，问：“对了大爷，您这都生病了还给儿子来送饭啊！为什么不让家人来送呢？”
“我老伴是个环卫工，忙，没什么时间来照顾我们爷俩，再说，我也想多陪陪儿子，能多陪一天就算一天，等哪天我闭上眼了就再也陪不了他了。”
“您就没别的儿女了么？”
“有啊，我有三个孩子呢，不过，老大和**现在也都去了一线帮忙，他们也都危险着呢。”
“您一定很担忧他们吧？”
“不，我支持他们。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能保护我们的国家身为他们的父亲我很自豪！”
“您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您的孩子有您这样的父亲真的很幸运。”刘雯赞叹的说着视线再次看了眼那个之前被自己注意的男人，想了想说：“您的这个儿子想必曾经也很优秀吧！”
“是啊……我家老三原来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只可惜得了这个该死的病，现在把他的精神都折磨崩溃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帮不了他也只能做这些简单的事情陪着了。”
说到这里，老人苍老浑浊的眼蓄满了泪，他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他没有妻子么？”
“曾经有，可……哎……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
老人叹息着边说边摇头艰难起身，然后拿着吊瓶亦步亦趋向门外走，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刘雯忽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疼。
“谁是王新宇的家人！”
忽然，一个小护士匆忙的跑了进来用颤抖的声音喊着，而紧接着另一道声音便做了回应：“我是！”
话落，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踉跄走了上来，护士皱眉看着她问：“您是患者什么人？他父母呢？”
“我是他奶奶，他母亲在意外中去世了，他的父亲正在外地工作，护士，我孙子怎么了？”
“患者在透析过程中突然出现心力衰竭，现在已经被送去急救了。”
“什么！”
老奶奶颤抖的惊呼一声，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刘雯和关爱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其搀扶，对视一眼之后便扶着老人一起去了抢救室。
漫长的抢救等待，老奶奶不住的在祷告，在乞求，终于捱到了红灯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她连忙焦急上前追问：“医生，我孙子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您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尽……尽力……孙子……我的孙子啊！”
老奶奶痛呼一声踉跄着就进了抢救室，刘雯和关爱见此也连忙跟了上去，冰冷的床上，一个小小的身体正安详的躺着。
颤抖的将手抚摸上孩子的脸，老奶奶痛苦的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奶奶不好，都是奶奶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的妈妈和你爸爸啊……”
“奶奶，逝者已矣，您现在是不是应该先通知孩子的父亲一声让他看孩子的最后一眼呢？”刘雯轻声提醒。
老奶奶犹豫了一下，随即拿起了电话用微信视频连线了儿子。打了两次都是无人接听，终于在第三次时对方接了起来，视频中，一名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不解的问：“妈，怎么了，我正在查房，要是没有重要事我就先挂了。”
“别！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小宇他……他走了……”
“走……”孩子的父亲短暂的沉默，紧接着哽咽的说：“妈，让我最后看一眼小宇吧！”
“好……”
老奶奶将镜头对上了那具冰冷的尸体上，一旁的刘雯看见孩子的父亲隔着口罩亲吻了一下屏幕，他似乎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和孩子告别，这一刻，饶是她和关爱两个外人都忍不住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好了，妈，我的患者还在等我，我先挂了。”
简单的一句话后视频被挂断了，老奶奶闭上双眼边哭边嘟囔：“又是这么忙……又是这么忙……难道就不能多看孩子两眼么……”
听着老人略带抱怨的话，刘雯心中也跟着难受的厉害。人都道医者父母心，这些医生为了患者的确做到了父母心，可却也因此对自己的家人、孩子亏欠了太多太多，饶是她是个作家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些默默无闻的英雄，也只能期盼疫情早早结束，可以让这些医生早日回家弥补这份缺失的亲情。
几个小时后，小区的老奶奶终于透析完了，刘雯和关爱搀扶着她来到一楼大厅让她先坐到服务台休息一下等自己开车过来，话还没说完呢一个黄发蓝眼的人背着一个包匆匆忙忙走来，刚到服务台二话不说就把包扔在了上面然后转身就走。
“哎！先生您的包！”
“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请你们收下！”
听他这么一说，护士们连忙打开了包，当见到那里面满满的口罩时她们眸光一惊连忙大喊：“先生！请问您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中国人！”
男人回头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匆匆走了，一如他来时那般。望着护士们兴奋地模样，刘雯不禁失笑，灾难之下无国界，看来这句话说得还真没错！
